鄭子全的八寨村新衛生室就開在村里唯一一條柏油馬路旁邊,離此不到百米的一間老土房就是他剛剛搬離的舊衛生室。新衛生室的租價一年要1000多元,因為村級衛生室沒有補助,這些錢全部由他個人支出。他說,租價是貴了,但新房子干凈敞亮,村民來看病舒服多了。
在與他相處的幾天里,記者聽到他最常說的一句話是“你辛苦了”。從北京到重慶坐飛機只需要兩個多小時,但從重慶到八寨村卻要9個小時的車程。他在衛生室門口對我說:“這一路,你辛苦了。”又指指遠山說:“生活在山上的老百姓真辛苦。”
清晨,鄭子全家的燈在全村第一個亮起來。遠處是環繞著村寨的大巴山,山上布滿了他31年采藥的腳印。6時30分,踏著露水,鄭子全沿著一條走了30多年的小路,向村衛生室走去。沿路上,許多正在吃早飯的村民,都端著飯碗趕過來打招呼,孩子們恭敬地叫伯伯,老人笑著說,剛回來吧,昨天衛生室還關著門呢。
一位村民來買感冒藥,鄭子全把一張紙認真地裁成五片,把五六種藥片分別包了起來。他解釋說,村民總記不清該吃哪種藥,一天一包吃起來就方便了。5天的藥,一共才要兩元五角。一位騎摩托車的小伙子,一進門就說:“鄭醫生昨天不在吧?我來了好幾次。”鄭子全一邊給他包扎因木屑劃傷的手指,一邊解釋說:“到市里有點事,這幾天,你辛苦了。”包扎完,小伙子轉身就走了。記者好奇地問,他怎么不付錢呢?鄭子全說:“像這樣簡單的處理,我從來都不收錢的。”
位于重慶市最邊角的八寨村,村衛生室只有鄭子全一名村醫,他一個人要給這個國家級貧困村的1800多名村民看病。
學醫就要為百姓干實事
1973年,鄭子全21歲的表哥突然高燒不退,鄉里兩位老醫生說不出到底是什么病,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表哥死去。這件事強烈地刺激了鄭子全,他說:“從那時起我就立志要學醫,如果我是醫生,至少要說出他為什么死了,不能讓人死得不明不白。”
1975年,村里挑選赤腳醫生,村書記說,要找個能干事的,就是鄭子全吧。于是鄭子全參加了短期培訓,拜村里一位老中醫為師,踏上了漫漫村醫路。
1979年,鄭子全慕名給成都中醫學院寫了一封信,他傾訴自己想為村民看病,但知識不夠,連買本書都很困難的窘境。不久,學校回信了,決定招收他為學校首批函授學員,并陸續寄給他100多本書。有了書,鄭子全開始了不分晝夜的學習。
1986年,鄭子全自學完成了4年本科課程,成為全縣第一個擁有大學本科學歷的村醫。為了學習,鄭子全付出了連借帶湊的3000多元和無數個不眠的夜晚,一本《傷寒雜病論》他能夠完整地背誦下來。用鄭子全的話說,學習是為了給老百姓干點實事。
在衛生室里,記者看到鄭子全的桌子上放滿了《中國鄉村醫藥》等雜志,他每年都要訂400多元的刊物。他說,現在最大的困難還是醫技不精,要為老百姓解決更多問題,學習就永遠不能停頓。
一生為鄉親看病
1978年一個陰雨天,鄭子全一歲多的小女兒患了胃腸炎,又吐又瀉。恰在此時,一個鄰村村民哀求鄭子全去10公里以外的鐘家村為其表哥看病。他說,別的大夫都不給看了,家里連棺材都準備好了。一邊是病人,一邊是親人,鄭子全猶豫了。最后,他沒有把女兒的病情告訴病人家屬,只是叮囑妻子繼續喂藥,他去去就回。
頂著大雨,走了3個多小時的山路,走進病人家時,鄭子全兩腳的草鞋早已不知蹤影。一看骨瘦如柴的病人,鄭子全知道,肯定是不能很快回家了。一晚上,鄭子全沒合眼地給病人喂藥、輸液、接大小便,天亮時,病人終于退燒了。在確定病人安全之后,鄭子全一路小跑地往家里趕,然而在他進家前的一個小時,女兒因為嚴重脫水,已經斷氣了。
鄭子全說:“當晚,我無數次地想起女兒。人總要有一點犧牲,如果我失去了女兒,病人也走了,我會想不通,只要救活了一個,我就想開了。”
疥瘡是當地的流行病,為此,鄭子全花了10多年時間,研制出了一種中藥膏,村民少則幾元錢,多則十幾元就可以藥到病除。1990年,縣委副書記打電話給鄭子全,請他去為馬坪中學700多位感染疥瘡的學生看病。看到學生們的衛生狀況,鄭子全為孩子們講了一堂健康知識課,并把每個病人的病情詳細記錄下來。回家后,他配了400多份藥膏,親自送到學校,每一份藥膏都根據病情的輕重分了劑量,寫上了每個學生的名字。回到鎮里,他又主動去了本鎮的尖山中學,為患病孩子配藥。所有的藥膏,鄭子全沒收一分錢。多年來,他累計治愈疥瘡患者已達兩萬多人次。
隨著鄭子全在當地越來越有名氣,離開農村的機會也接踵而來。1990年,縣衛生局領導找他談話,想調他到縣里或鄉里醫院工作,具體單位由他選。1991年,萬州地委副書記想讓他轉行做行政。尖山中學請他去做校醫兼老師。這些機會,他都謝絕了。縣里供銷社請他去開辦藥材批發點,他推薦了自己的徒弟許和平。如今,許和平已經擁有了近百萬元資產。
提起這些,鄭子全只是笑笑。他說:“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八寨村,農村的確很苦,所以我更要留在這兒,踏踏實實地為老百姓干事。”
鄭子全的小學兼初中同學劉遠波一家四代人都請鄭子全看病。劉遠波說:“我奶奶病重時,我家住在半山腰,鄭子全每天都到山上來,一進屋就蹲在痰盂邊仔細看奶奶吐出來的痰。1992年,我父親摔傷不能起床,鄭子全連續半個月每天來我家,白天病人多,他就晚上來,半個月后老人就能拄著拐杖慢慢走了。一結賬,他才收了我們100多元錢。同樣,也是鄭子全給我妻子配了保胎藥,終于使習慣性流產的妻子在40多歲時安全生下了兒子。”
一輩子賺一個自信
鄭子全的家至今依然是30年前蓋的泥巴房,窗上糊的是透明塑料布。
鄭子全告訴記者,妻子一人忙碌著兩畝包產田,加上喂豬,每月都比自己賺得多,而他則把包產田的一部分加上自家門口的空地全都種上了藥材。他說:“我種的藥可以便宜賣給鄉親,比較貧困的就不收錢了。”
對鄭子全來說,為鄉親們干實事決不局限于看病。在2002年前,村民們都是靠接雨水生活,為了改變這種不衛生的狀況,鄭子全三次爬上海拔1800多米的老鷹寨找到了山泉水源。他求助相關市領導,為鄉親們爭取了價值10萬元的鋼管,建起了自來水設備,讓4個村子加兩所學校、近一萬多人喝上了自來水。他還為鄉親們爭取了120萬元的資金,修了一條路,架了一座橋,把兩個相連但不通路的村莊連接起來。他為村里一個輟學的小姑娘連續交了6年、近3000多元的學費。
鄭子全是記者所認識的人中,唯一一個認為自己賺的錢已經足夠了的人。他說:“和以前受苦的日子對比,現在已經是最好的日子了。我天天為老百姓跑路,給他們打針吃藥,不收他們高價,給他們解決疾苦,我就感到痛快、感到自信,再多的錢我也不羨慕,我這一輩子就賺這份自信。”
鄭子全檔案
1954年出生,中共黨員。1975年至今,在重慶市萬州區巫溪縣尖山鎮八寨村衛生室工作。1993年,被評為“全國優秀鄉村醫生”。2005年12月,獲衛生部“全國優秀鄉村醫生”榮譽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