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長航醫院外科病區某病房，年輕姑娘小韓正在為剛做完膝關節手術的病人張平洗頭。“住院一個星期不洗洗太難受，現在感覺真舒服。”張平說。如果你以為小韓是病人家屬請來的護工，那就錯了，其實她是這家醫院的一名普通護士。根據這所醫院新推行的“無性別護理”規定，包括為病人洗頭洗澡在內的生活護理也是護士工作的一部分。

女護士要給男性病人洗澡擦身、解決大小便因此成為理所應當的義務。

而正因為推行“無性別護理”，這所醫院和它的改革引起了社會輿論的廣泛關注和爭議。

今年9月，長航醫院改制成為上海首家“國有民營”醫院，并開始推行“無性別護理”。“無性別護理”在國外是“整體護理”的一部分，就是由護士承擔住院病人的吃喝拉撒等生活護理，無需家人或護工陪護。在護理學中“整體護理”包括生理護理和心理護理，“無性別護理”就屬于生理護理部分。長航醫院護士們稱之為“生活護理”，病人洗澡、洗頭、便后擦洗都由護士負責，若有病人在醫院過世，護士還要為其換上壽衣。

可在國內大部分醫院，護士的工作職責只是負責注射、送藥等輔助治療工作，病人的生活護理一般由護工去做。而且，出于傳統的“男女有別”觀念，因為男護士鳳毛麟角，很多醫院將為男病人插導尿管之類的工作分配給男醫生來做，而不是女護士。

但長航醫院的這項改革舉措就讓一些年輕的女護士感到無法接受。前不久，當地媒體報道，因為無法接受“無性別護理”，今年10月份一個月里，該醫院就先后有7名護士辭職。

不過，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該醫院施娟護士長有另一番說法：“只有一名護士提出因無法接受生活護理而要求辭職。其他護士或由于待遇不夠理想，或因為戶口問題無法解決而轉投其他醫院，屬于正常的人事變動。”

施娟回憶，10月份外科病房有一位男病人術后提出洗澡，由于行動不便需要護士幫助。負責護理這位病人的助理護士小劉剛從護校畢業，對于醫院要求為男病人洗澡表示很難接受，甚至認為這是對護士人格的侮辱，因此拒絕幫忙。護理部負責人就建議小劉到治療班，做一些打針、核對化驗單的普通工作，但小劉稱“不會做”，之后便辭職離開。小劉的家長也曾經情緒激動地向院方抗議：“我女兒是護士，不是護工。”

施娟把整體護理看作她們的正常職責，“一個晚上為病人擦了7次大便，我們的護士也照做不誤”。

長航醫院院長張中南坦陳，辭職的7個護士大都在18～20歲左右，剛從學校畢業，他分析，她們就是在以上兩種壓力下陸續辭職的。

對于護士因為不接受“無性別護理”而辭職，張中南的態度很明確：“病人到了醫院只是病人，沒有性別之分。護理工作最基本的一條是護士放棄性別之分，如果不能改變想法只能走人。”

目前在長航醫院，外科病房兩個病區，共有6名護士擔任生活護理工作，都是從護校畢業不久的新護士。但無論是治療班、康復班還是主班的護士，都要輪崗做生活護理。“我們進醫院第一年都是助理護士，主要就是做生活護理，一年后取得護士資格證書，才可能換崗去做治療工作。因為現在沒有做治療護士的資格，所以做生活護理是正常的。開始遇到男病人會有一些不適應，但這是工作，很快就習慣了。”今年剛工作的護士小李告訴記者。

自己或家人有過住院經歷的人都有“一人住院，全家三班倒，護工跟著跑”的體會。護工的出現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一人住院，全家陪護”給家庭帶來的負擔，但是護工不懂醫學護理知識又是隨之產生的問題。

比如一個骨折病人，打了內固定，洗澡的時候，護工就不知道哪些動作可以做，哪些不能做。院長張中南認為，只有經過專業訓練的護士才能對病人進行科學的生活護理，而不是從勞動力市場找過來的打工者。

曾任阿肯色州骨科研究所所長的張中南，是一位膝關節專家。多年的國外留學和臨床經歷使張中南的醫療理念受到西方的很大影響。“在國外，醫療處置、生活護理、心理治療都是護士的工作職責，手術后的生活護理、康復訓練將直接影響到手術療效，而病人家屬和未經培訓的護工是無法勝任的。”他認為，國內醫院請來大量護工來護理病人的做法是不正常的。

對于女護士在給男病人進行整體護理時遭遇的性別尷尬，張中南的看法是，醫療職業有特殊性，如果分性別的話，男醫生只能給男病人看病：“平時我治療女病人的膝關節，經常需要檢查女病人大腿的肌肉力量，如果我也認為這樣不合適，那這個醫生還怎么當？”

那么，護士的職責究竟包不包括生活護理呢？復旦大學醫學院護理學院的丁言雯老師說：“病人的身心需要都是護士的服務范圍。”多年從事基礎護理學教學工作的丁言雯認為，護工只是代替家屬進行一些簡單機械的生活照顧，無法代替護士的專業護理。護理專業的學生需要學習對病人進行基礎的生理護理，包括皮膚護理、口腔護理、頭發護理等，這是出于滿足病人清潔、美觀、尊嚴的需要。而在上海，護士與病人的比例還處于很低的水平，護士人數并不能完全滿足病人的需求，而且護士提供生活護理將使醫院護理成本大幅提高，因此在目前情況下，護工的存在也有其合理性。“無性別護理”剛起步，入院病人反應如何呢？據介紹，長航醫院裝修完9月重新開放后，一個星期的手術量相當于去年同期一個月的手術量，10月份的收入達52萬元，是去年同期的5倍，外科幾乎找不到空病床，而病人的滿意度更使張中南對生活護理的推行充滿了信心。

同時，“生活護理”也得到了病人的支持，看到媒體報道質疑長航“無性別護理”后，曾有10多位病人聯名寫信給上海市衛生局和浦東新區衛生局。記者在信中看到，患者認為長航的服務令人放心，“整體護理”舉措值得推廣，并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和病房號。

在普通外科某病房，記者隨機采訪了一位趙姓病人，她認為護理和護士可以分兩套班子，這樣護士不會很辛苦，工作質量也可以提高。請護工的花費，用來支付護士也值得，因為護士有專業知識，更值得信賴。

一位剛做過膝關節手術的男病人在入住長航醫院之前，在上海一家知名醫院就醫。他認為許多護工進出醫院會使醫院管理產生混亂，而長航醫院就清靜很多。但是這位顧先生并沒有充分享受“無性別護理”，因為“年輕女護士給我洗澡，還是不太好意思，所以盡量自理”。“這是你的職業要求，如果你接受不了的話，就說明你不適合干這個。你要干，就得接受這種價值觀，因為你是在為病人服務。”張中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