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智:中共黨員，現任天津市第三中心醫院院長、黨委副書記，全國突出貢獻中青年專家、國務院享受特殊津貼專家、主任醫師、教授、博士生導師。
從“病人選醫生”，到“住院患者包餐”，再到“無家屬陪伴”，杜智一路走來，變革之心未曾稍歇

1998年4月，留學歸國的杜智擔任了天津市第三中心醫院院長。

從最初為了擺脫醫院經營困境的“病人選醫生”，到后來為了構建優良醫療秩序的“住院患者包餐”和“無家屬陪伴”，天津市第三中心醫院院長杜智過往十年的院長生涯，留給了中國醫院管理變革一連串的標桿。

病人選醫生的杠桿

走進天津市第三中心醫院門診大廳，首先映入人們眼簾的是一個醒目的告示：“尊敬的患者，您可以在就醫的過程中選擇您滿意的醫生；如果不滿意，還可以再次選擇，直至您滿意為止。”

正是這個于1998年9月1日立起來的告示牌，讓杜智領導的天津市第三中心醫院引領了我國醫院管理的一次革命。

1998年4月，剛擔任天津市第三中心醫院院長的杜智處在苦悶和焦慮之中。天津市第三中心醫院是一所以治療肝膽疾病為特色的老醫院，1997年7月在天津市首批進入三級甲等醫院，門診、住院量一直處于天津市同類醫院的前3名，然而從1994年以來，床位的使用率卻在逐年下降，5年間下降近40個百分點，門診量也下降了50%左右。

杜智感到了肩上擔子的沉重：上任之后出臺的一些舉措并沒有取得比較好的效果，怎樣才能解決醫院面臨的困境呢？

似乎是一個偶然，打開了一扇醫院管理變革的大門。

擔任了院長職務的杜智帶著他的焦慮到英國參加其學位授予儀式期間，在超市購物時看到被顧客任意挑選的商品，杜智豁然開朗：消費者買東西可以到商店里挑選，病人到醫院看病為何不能自主選擇醫生呢？于是，“以醫生為主導、由病人選醫生”的內部管理運行機制1998年9月1日在天津市第三中心醫院正式實行。

“病人怎么選醫生？綜合來看有4個因素：水平、質量、服務、費用。”杜智說道，“這是病人衡量醫生好與壞的標準，也是醫院對醫生的主要要求和進行評價的主要內容。”

“讓病人選擇醫生”，在醫生當中引發的反應猶如一場地震。

過去舊的模式是病人圍著醫生轉，新的服務模式是醫生圍著病人轉，病人真正成了醫護人員的“衣食父母”，醫生們都有同一個目標：一定要靠自己的醫療服務留住病人。從被動服務到主動服務的調整和轉變，職工的思想觀念發生了很大轉變，使職工從過去的“讓我干”變成“我要干”，一種全新的服務思維成為職工的自覺行為。

讓病人選擇醫生一年后，天津市第三中心醫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1999年1至7月與1998年同期相比，醫院門診人次增加11.8%，出院人數增加53.4%，平均病床周轉次數增加4.8次，床位使用率增加21.4%，病人平均住院日減少1.7天，單病種平均住院費用下降344.9元。

杜智深知，通過公示醫生基本信息來讓病人選擇醫生，病人是不一定能選到滿意的醫生的。但重要的在于，在病人選醫生這一過程中，醫生知道自己正在被選擇，就會盡力地做好工作。

“醉翁之意不在酒，病人選醫生只是一個杠桿。”杜智說道，“從這個支點出發，它啟動了我院分配、用人機制的變革，因為在這一基礎上建立的分配、獎懲方案，員工們都能接受。” 

這正是這項改革的出發點：通過在醫院管理最核心的用人和分配環節引入競爭機制，解決當時醫院部分醫務人員安于現狀、缺乏進取心和危機感的問題，扭轉了醫院各項醫療指標逐年下降的頹勢。

“這是外行考核內行，這種考核決定醫院獎勵醫生多少。”杜智形象地說道，“但要建立起系統的獎懲機制，還要有內部的考核，即內行考核內行。”在天津第三中心醫院，內行對內行的考核——醫院的行為規范考核，包括病案、病房質控、病歷等級評定，診療常規制定、學習與執行，各種常規的執行情況，在崗狀態等；考核手段包括日查、夜查、抽查、督察，這種內部考核決定醫院扣除醫生多少。

這樣的內部考核是全方位的，一是由醫院考核委員會對全院各部門及各類工作人員的考核；二是對臨床科室負責人的管理水平及業績的考核；三是對職能科室、中層干部的考核；四是職能科室干部和職工代表對院領導無記名打分考核，同時來自病人的反饋意見核實后也納入考核。 

醫院包餐制的雙贏

經過病人選醫生的變革之后，天津市第三中心醫院步入了高速發展的新階段。

2003年10月，醫院新建成的住院大樓投入使用，雖然在設計的時候已經充分考慮到了人流量大的問題，住院大樓裝了6部電梯，但由于住院患者數量多，探視、送飯的家屬也很多，尤其每逢中午和晚上，送飯的家屬摩肩接踵，擁擠不堪，電梯一來，人們蜂擁而上,“簡直就像擠公共汽車一樣”。 

每到這時，看著手舉飯盒奮力擁擠的人群，杜智特別擔心。他知道那里夾有許多病人，萬一哪位患高血壓、心臟病或呼吸疾病的患者被擠癱在電梯間里，后果不堪設想。于是，一個奇異的念頭突然蹦出來：讓所有患者一律在醫院里吃飯如何？那樣送飯的人不就減少了嗎？開飯時病房里也會清靜許多。

2004年春節，北京密云元宵燈會發生踩踏事件，死亡數十人。這一事件讓杜智下定了決心——醫院電梯里既有送飯的家屬，也有病人，萬一發生意外怎么辦？一定要推行包餐制——雖然他知道這一開先河的舉措肯定會遭到很多人的反對。

當杜智把他的“包餐制”構想提出來讓同事們討論時，果不其然，大家都說不可能。確實，全國沒有一家醫院這樣干過。

“我對他們說，凡事都要先從自身找原因，只要講理占理就能做到。”杜智首先歷數“包餐制”的好處，說得大家無以對答；接著他解析大家反對的理由，他說:“患者是否選擇包餐，有3個因素：價格、飯菜質量和花色品種。飯菜質量、花色品種，通過管理，這些問題都好解決。關鍵是價格，假若我要每日三餐每人只收5元錢，而且還能讓他吃好，營養搭配得十分合理，他還會再有意見嗎？我堅信人心都是肉長的。”
醫生們的反應更是激烈：“每人每天5元錢？三餐？還得吃好？那得賠上多少錢？我們吃飽了撐的？我們掙點錢，憑什么要便宜給他們？”
談到賠錢的問題，杜智這樣算賬：“我們要全面和長遠地看待這個問題。單從食堂的角度說，賠錢是肯定的。但是，若從其他方面算，我們的電梯一到開飯時間超負荷、高頻率運轉，磨損嚴重，電費和昂貴的維修費每年會是多少？病人和送飯的家屬們加起來1800多人全在這里吃飯，涮涮洗洗，水龍頭嘩嘩地開著，浪費的水錢是多少？下水道一堵修理的費用又是多少？此外還有那么多因電梯擁擠產生的糾紛和麻煩。當然了，收5元錢確實是賠得太多，可以考慮以后逐漸漲點兒，漲到不賠不賺為止。”

“一切為患者考慮的口號，不能只掛在醫院的墻上，而要體現在醫院的經營意識中。”杜智強調道，“就醫院管理理念而言，在‘包餐制’問題上即使賠一點也是應該的。誰都知道患者家屬從家里送飯不方便，從外面買飯不安全，不少病人就因飲食不當影響治療，那我們為什么不去為他們考慮，建立醫院良好秩序的同時也幫助他們解決這一難題呢？”

講理占理，杜智堅持著他的主張，最終說服了他的同事們，“包餐制”于2004年3月1日開始在天津第三中心醫院肝膽科6個病區試運行。
接下來，他要面對的就是來自患者的質疑了。5元錢？吃什么？誰都知道市面上菜價是多少，5塊錢絕對做不出三頓飯，因此誰也不信。一些家屬說：“你那飯肯定沒法兒吃，我們不參與。”

“包餐制”來臨那一天，飯菜端上來，患者們擔心的花色品種問題迎刃而解，真像院方承諾的那樣，午飯、晚飯，皆是一葷一素一湯，饅頭和米飯，花樣分A、B兩種，而且標明了蛋白、維生素、鹽、糖以及總熱卡的數量，味道也不錯。

而針對患者和家屬擔心的食品衛生問題，杜智表明了態度，歡迎他們參觀病人營養食堂，參觀之后，病人和家屬們都服氣了，灶間內外非常潔凈，所用廚具灶具比某些人家里的還衛生；患者們用過的餐具，涮洗之后進蒸箱高溫消毒；各科的餐具從涮洗、消毒到送餐車，各有自己一套設備，互不交叉。

“本來打算慢慢漲價到不賠不賺，但后來還是一直堅持5元錢，直到今年正月初一，由于物價上漲的原因，才漲到了8元錢。”杜智說道，“包餐制一項，醫院一年要補助約100萬元，這個錢花得值不值？我覺得值，自從實行包餐制，基本解決了家屬送飯問題，既減少和避免了家屬為送飯往返奔波，又減少了病房里的人流，使得病房里很安靜，在為患者創造了良好的醫療環境的同時，也為醫務人員創造了良好的工作環境，醫患雙方都滿意。這帶來了其他管理成本的節約，而由于病人的有口口相傳，更提升了醫院的整體品牌價值。”

無陪伴變革的挑戰

經過病人選醫生的變革，再經過醫院包餐制的鋪墊之后，杜智知道，他心目中一直擁有的一個夢想，終于到了可以推進的時候了。

多少年來，天津市第三中心醫院院長杜智始終懷有一個夢想，就是取消“陪床制”，重建住院病房應有的醫療秩序。

“自帶陪伴”是我國醫療秩序中的一大特色。特別是重癥病人，有無陪伴是其能否被醫院收住的一大標準。在中國不管多大多好的醫院，住院部里到處是前來陪伴病人的家屬或親朋，開飯時，其數量甚至能超過醫、患人數的總和；到夜晚，陪護們橫躺豎臥在病室、走廊和樓道，加之其雜亂的行李和鋪蓋，以及多種有失文明的生活習慣，把醫院搞得像是列車候車室。

西方發達國家的醫院一直實行的就是“無陪伴”制度，而我國“文革”之前規模較大的醫院也曾實施過這一制度，在杜智看來，“陪床制”有違醫療科學管理，其弊端可列出一張清單。西方國家醫院之所以嚴格執行“無陪伴”制度，就是因為深刻認識到病人“自帶陪伴”嚴重干擾醫院的治